吴伟业《梅村诗馀》

[生查子三首]
一尺过江山，万点长淮树。石上水潺潺，流入青豀去。○六月北风寒，落叶无朝暮。度樾与穿云，林黑行人顾。

青锁隔红墙，撇下韩嫣弹。花底玉骢嘶，立在垂杨岸。○纤指弄东风，飞出银筝雁。寄语画楼人，留得春光半。

香煖合欢襦，花落双文枕。娇鸟出房笼，人在梧桐井。○小院赌红牙，轮却蒲桃锦。学得贝多轻，自屑泥金粉。

[浣溪沙二首]
断颊微红眼半醒，背人蓦地下阶行，摘花高处赌身轻。○细拨熏炉香缭绕，嫩涂吟纸墨欹倾，惯猜闲事为聪明。
一斛明珠孔雀罗，湘裙窣地锦文鞾，红儿进酒雪儿歌。○石黛有情新月皎，玉簪无力暖云拖，见人先唱《定风波》。

[临江仙]
落拓江湖常载酒，十年重见云英，依然绰约掌中轻。灯前才一笑，偷解砑罗裙。○薄幸萧郎憔悴甚，此生终负卿卿。姑苏城上月黄昏。绿窗人去住，红粉泪纵横。

[满江红六首]
沾酒南徐，听夜雨、江声千尺。记当阿童东下，佛貍深入。白面书生成底用？萧郎裙屐偏轻敌。笑风流、北府好谈兵，参军客。○人事改，寒云白。旧垒发，神鸦集。尽沙沉浪洗，断戈残戟。落日楼船鸣铁锁，西风吹尽王侯宅。任黄芦苦竹打寒潮，渔樵笛。

纳纳乾坤，问才子、几人轻许？人争道、北平司李，骚坛宗主。碣石宫倾北海酒，令支塞卷西风雨。更翩然、解组赋归来，云深处。○三毫颊，平添与，虎头笔，神相佇。似元龙百尺，楼头高踞。鹬蚌利名持壁垒，觸蛮知勇分旗鼓。只庄周为蝶蝶为周，都忘语。

楚尾吴头，仅斗大、孤城山孙。正遇著、青丝白马，西风传箭。归去秦淮花月好，召登省阁江山换。更风波、党籍总寻常，思量遍。○文史富，才名擅，交与盛，声华健。正三公开府，张灯高宴。绿鬓功名杯在手，青山景物图中见。待它年、拣取碧云峰，归来羡。

绿草郊原，此少俊、风流如画。尽行乐、溪山佳处，舞亭歌榭。石子岡头闻奏伎，瓦官阁外看盘马。问后生、领袖复谁人，如卿者？○鸡笼馆，青溪社，西园饮，东堂射。捉松枝尘尾，做些声价。赌墅好寻王武子，论书不减萧思话。听清谭、亹亹逼人来，从天下。

把酒登高，望北固、崩涛中断。还记得、寄奴西伐，彭城高燕。饮至凌歊看马射，秋风落木堪传箭。叹黄花、依旧故宫非，江山换。○独酌罢，微吟倦，斜照下，东篱畔。念柴桑居士，高风谁见。佳节又逢重九日，明年此会知谁健？论人生、富贵本浮云，非吾愿。

拂袖归来，闲管领、烟霞除目。算得是、与人无竞，高飞黄鹄。眼底羊肠逢九坂，天边鳄浪愁千斛。脱身时、还剩辟疆园，浮生足。○樽酒在，残书读，拳石小，沧洲绿。有风亭月榭，醉弹丝竹。嫩箨雨抽堂下笋，苍皮霜洗窗前木。倩丹青、写出虎头痴，山公屋。

[贺新郎]
万事催华发！论龚生天年竟夭，高名难没。吾病难将医药治，耿耿胸中热血。待洒向风残月。剖却心肝今置地，问华佗解我肠千结。追往恨，倍凄咽。○故人慷慨多奇节。为当年沈吟不断，草间偷活。艾灸眉头瓜啧鼻，今日须难决绝。早患苦重来千叠。脱屣妻孥非易事，竟一线不值何须说！人世事，几完缺？

[水调歌头]
三月莺花盛，十里小红楼。轻裘肥马，年少锦带佩吴钩。人道季心兄弟，还是翁归伯仲，谈笑擅风流。下马饮君酒，消尽古今愁。○烧银烛，张筵宴，击兰舟。主人开阁，招我别墅好淹留。家有风亭水榭，伎奏玉丝金管，妙舞擘箜篌。二十四桥夜，明月满扬州。

[满庭芳二首]
紫盖黄旗，白袍银桨，画角声撼潜虬。漦谗鬣怒，惹动汨罗愁。最忆龙艘凤舸，迎鸾曲、唱彻扬州。风吹散、残鳞零甲，金鼓霎时休。○悠悠。来此地，张牙弄爪，都在王侯。像重分吴楚，巧赛孙刘。回首烟波香霭，斜阳外、几点沙鸥。鸡豚社、村箫蛮管，灯火水明楼。

铁笛横腰，鹤瓢在手，乌巾白袷行吟。仙踪恍惚，埋玉旧烟林。多少唐陵汉寝，王孙梦、一样消沉。残碑在，高人韵士，留得到而今。○云深。来此地，相逢五隐，白石同心。喜今朝吾辈，酹酒登临。忽听松风骤响，苏门啸、仿制遗音。归来晚，峰头斜景，明月约重寻。

[洞歌仙]
梅花独自，倚东风低说。那一枝枝向谁折。更高处、偏寒玉手，徘徊知有赠，惹我梅心如结。晚来怜素影，影亦怜人，偏是今宵共明月。正传柑时候，薄袖轻衫，蝉鬓动、腰肢清切。但屈指、年来携手处，又不是道梅花、像人离别。

[鹧鸪天]
绛节霓旌降下方，玉卮娘怨锁瑶房。桃花阿母勤拘管，流出桃源赚阮郎。○紫凤辇，碧霞觞，麒麟为脯玉为浆。人间别有黄姑梦，笑把云和引凤凰。

[山花子]
阿母频催上玉钩，侍儿先起护香篝。晓气扑帘花尚睡，怯梳头。○靥晕有情眉岫远，额黄无尽眼波流。细骨轻躯春一把，许多愁。

[忆秦娥]
愁脈脈，江山满目伤心客。伤心客。长干梦断，灞桥闻笛。○天涯揽镜看衰白，秦川对酒青衫湿。青衫湿。冷猿悲雁，暮云萧瑟。

[谒金门]
人离别，屏上小山凄绝。欲寄相思教谁说，梧桐初下叶。○窗外绿鬟轻撇，立尽闲階周折。慢把罗惟向前揭，早是愁时节。

[菩萨蛮二首]
谢家池馆桐花甃，画屏曲屈翘红袖。欲剪凤凰衫，青蟲摇羽簪。○一枝双荳蔻，浅立东风瘦。春思远于山，眉痕凡几弯。

江天漠漠寒云白，长桥客醉闲吹笛。沙嘴荻花秋，垂萝拂钓舟。○危峰欹半倚，仄径苍苔屐。欲上最高亭，远山无数横。

[风流子二首]
青山当户牗，秋光齐、明月倒壸觞。羡金粟道人，草堂松竹，青莲居士，藜阁文章。传家久、朱门开累叶，画省付诸郎。绿酒黄花，渊明高卧，红颜白发，樊素新妆。○登高频回首，江南旧狠在，铁筁沧浪。十载故园兵火，三径都荒。待山园再葺，读书万卷，湖田晚熟，纵博千场。老子婆娑不浅，尽意疏狂。

咸阳三月火，新宫起、傍锁旧莓墙。见残甓废砖，何王遗构，荒荠衰草，一片斜阳。记当日、文华开讲幄，宝地正焚香。左相按班，百官陪从，执经横卷，奏对明光。○至尊微含笑，尚书问大义，共退东厢。忽命紫貂重召，天语琅琅。赐龙团月片，甘瓜脆李，从容晏笑，拜谢君王。十八年来如梦，万事凄凉。
沁园春四首
客也何为？十八之年，天涯放游。正高谈拄颊，淳于曼倩，新知抵掌，剧孟曹丘。楚汉纵横，陈隋游戏，舌在荒唐一笑收。谁真假，笑儒生诳世，定本春秋。○眼中几许王侯，记珠履三千宴画楼。叹伏波歌舞，凄凉东市，征南士马，恸哭西州。只有敬亭，依然此柳，雨打风吹絮满头。关心处，且追陪少壮，莫话闲愁。

十里红墙，树色阴浓，铜扉洞开。见觚稜日炫，金银照耀，朱霞天半，避暑楼台。忽起奇云，琉璃万顷，燕雀罘罳风动来。西山上，有龙迎返照，急雨惊雷。○凉生殿阁佳哉！但潇洒瑶堦绝点埃。听御河流水，琤琮杂珮，黄滋细柳，翠逼宫槐。玉管银毫，冰桃雪藕，枚马诗成应制才。承恩久、待归鞭晚霁，步月天街。

八月奔涛，千尺崔嵬，砉然欲惊。似灵妃顾笑，神鱼进舞，冯夷击鼓，白马来迎。伍相鸱夷，钱王羽箭，怒气强于十万兵。峥嵘甚，讶雪山中断，银汉西倾。○孤舟铁笛风清，待万里乘槎问客星。叹鲸鲵未翦，戈船满岸，蟾蜍正吐，歌管倾城。狎浪儿童，横江士女，笑指渔翁一叶轻。谁知道，是观潮枚叟，论水荘生。

有美人兮，宛在水中央，仙乎水哉！似藐姑神女，凌波独步，潇湘极浦，洗尽尘埃。忽遇东邻，彼姝者子，红粉臙脂笑靥开。须知道，是两家妆束，一种人材。○东君著意安排，早羯鼓催成巧样裁。岂陈王赋就，新添女伴，太真睡起，共倚妆台。玉骨冰肌，艳梳浓裹，妙手黄筌未见来。霜天晚，对膽瓶双绝，点染幽斎。

[水龙吟]
无诸台上春风，燕南魏北声名起，金弋铁马，神州沉陆，幅巾归里。种柳门前，艺瓜陂下，北窗烟雨。遇天涯故旧贻书到，一鞭行李滹沱水。○挟瑟高堂赵女，问业台、几人珠履？青史纷争，干戈谭笑。陈馀张耳。汉垒秦军，季龙宫苑，销沉何处？向孤城但有，寒鸦落木，暮天羁旅。

[念奴娇]
东离残醉，过溪来、闲访黄花消息。小院高楼门半掩，细雨栏干吹笛。侧帽狂呼，搊筝缓唱，翠袖偎人立。欲前还止，此中何处佳客。却是许掾王郞，风流年少，烂醉金钗侧。十载扬州春梦断，薄幸青楼赢得。遍插茱萸，山公老矣，顾影颠毛白。凭高惆怅，暮云千里凝碧。

[木兰花慢三首]
天清华不注，搔首望，白云齐。想尚父夷吾，雪宫柏寝，衰草长堤。松耶柏耶在否？祇斜阳、七十二城西。石窌功名何处？铁笼筹算都非。○尽牛山涕泪沾衣，极目雁行低。叹鲍叔无人，鲁连未死，憔悴南归。依然洋洋东海，看诸生、奏玉简金泥。谁问碻磝战骨，秋风老树成围。

西湖花月地，笋熟，鳜鱼肥。记粉袖银筝，青帘画舫，烟柳春堤。惊风一朝吹散，叹西兴、兵火渡人稀。白发龟年尚在，青山贺监重归。○恰相逢紫蟹黄鸡，犹唱缕金衣。奈狂客愁多，秋娘老去，木落乌栖。无情断桥流水，把年光、流尽付斜晖。世事浮生急景，道人抱膝忘机。

冰轮谁碾就，千尺起，啸台东。记白傅堤边，庚公楼上，几度曾逢。今宵广寒高处。问嫦娥、环珮在何峰？天上银河珠斗，人间玉露金风。○听江楼鹤唳横空，人影立梧桐。有宫锦袍绯，纶巾头白，铁笛仙翁。欲乘月明飞去，过严城、下界打霜钟。醉卧三山绝顶，倒看万个长松。

[倦寻芳]
欺梅暗澹，弄柳迷离，一幅烟水。醉墨模糊，澹插浮屠天际。卷湘帘，凭画阁，白鸥点点飞还起。视吾庐，如掀翻一叶，空江深处。○记今朝、南湖禊饮，士女嬉游，此景佳丽。细马轻车，不到断桥西路。双屐冲泥僧唤渡，一瓢沽酒柴门闭，料今宵，对残灯，客情憔悴。

[烛影摇红]
踏翠寻芳，柳条二月春风半。泰娘家在画桥西，有客金钱宴。道是留侬可便？细沉吟、迴眸顾盼。绣帘深处，茗椀炉烟，一床弦管。○惜别匆匆，明朝约会新亭馆。扁舟载酒问婵娟，蓦地风吹散。此夜相思岂惯，孤枕宿、黄芦断岸。严城钟鼓，披衣长叹。

[六幺令]
一枝秾艳，蘸破垂杨色。到处倚墙临水，装点清明陌。障袖盈盈粉面，独倚斜柯立。深红浅白，无言忽笑，门尽铅华半无力。○年年闲步过此，柳下人家识。烟脸嫩，雾鬟斜，肠断东风客。燕子欲来还去，满地愁狼藉。芳姿难得，韶光一片，嘱付东君再三惜。

[意难忘]
村坞云遮，有苍藤老幹，翠竹明沙。溪堂连石稳，苔径逐篱斜。文木几，小窗纱，是好事人家。启北扉、移床待客，百树梅花。○衰翁健饭堪夸，把尊茗椀，高话桑麻。穿池还种柳，汲水自浇瓜。霜后橘，雨前茶，这风味清佳。喜去年、山田大熟，烂熳生涯。

[柳初新]
画栏深锁鸳鸯暖，照素影、花枝软。绿云斜亸，宝钗欲墜，倦起日高犹懒。嗔道是风，半抬身、慵开娇眼。○阁外青山点点，问平畴绿芜谁糁？玉骢嘶去，欲窥还避，肩倚侍鬟微掩。凝望处，双眉敛，似不禁、燕红拘莺管。

[金人捧露盘]
记当年，曾代奉，旧《霓棠》。叹茂陵、遗事凄凉。酒旗戏鼓，买花簪帽一春狂。绿杨池馆，逢高会、身在他乡？○喜新词，初填就，无限狠，断人肠。为知音、仔细思量。偷声减字，画堂高烛弄繩簧。夜深风月，催檩板、顾曲周郎。

[红林檎近]
龟甲屏还掩，博山香未焦。鹦鹉暖犹睡，晓莺上花梢。醒来抬身半晌，细雨湿梦无聊。女伴戏问春宵，笑颊晕红潮。○黛眉新月偃，罗袜小莲袎。更衣拢鬢，背人自折樱桃。怨玉郎起早，日长倦绣，小缕花落吹洞箫。

[永遇乐]
二水东流，千山西拥，中有英彦。汉重言《诗》，齐推善赋，彩笔彤墀荐。大堤总马，五岭朱幡，移向吴云一片。看油幢、谈笑丰神，紫气佳哉葱蒨。○华堂开处，杨柳千条，拂面玉箫金管。茉莉香清，枇杷果熟，五月榴花宴。黄梅雨足，绿野阴浓，尽说太平重见。愿使君长把瑶觞，轻挥纨扇。

[风入松]
长松落落阴南岗，乱山横砌银塘。梅花消息经年梦，慢支頣、老屋绳床。棐几风吹散帙，纸窗雨洗疏篁。丹青点染出微茫，妙手过倪黄。寒云流水闲凭吊，谁能认、当利横江。翰墨幽人小戴，文章太守欧阳。

[千秋岁]
吴中佳士，独有袁丝耳。营笔墨，供甘旨。但期慈母笑，敢告吾劳矣。愿只愿，年年进酒春风裹。○少妇晨妆起，抱得佳儿侍。珠一颗，驹千里。石麟天上送，腊凤階前戏，回首道，待看儿长还如此。

[江城子]
柳花风急赛清明，小儿擎，走倾城。一纸身躯，便欲上天行。千丈游丝收不住，才跌地，焂无声。○凭谁牵弄飞鸣，御风轻，几人惊。江南二月听呼鹰。赵瑟秦筝天外响，弹不尽，海东青。

[醉春风二首]
门外青骢骑，山外斜阳树。萧郎何事苦思归，去、去、去。燕子无情，落花多狠，一天憔悴。○私语牵衣泪，醉眼偎人觑。今宵微雨怯春愁，住、住、住。笑整鸾衾，重添香兽，别离还未。

眼底桃花媚，罗袜钩人处。四肢红玉软无言，醉、醉、醉。小阁迴廊，玉壸茶暖，水沉香细。○重整兰膏腻，偷解罗襦系。知心侍女下帘钩，睡、睡、睡。皓腕频移，云鬢低拥，羞眸斜睇。

[南乡子二首]
皓腕约金环，艳质生香浸玉盘，曲曲屏山灯近远，偷看，一树梨花露未干。○扶起骨珊珊，裙衩风来怯是单。背立梧桐贪避影，更阑，月转迴廊半臂寒。

玉尺剪裁工，斗色衣衫巧样缝。深浅配来纤手绽，重重，蒲紫蒲青雅澹中。○斜领叩金虫，透肉生香宝袜松。茜袖半垂鸦袜浅，从容，百折罗裙细细风。

[鹊桥仙]
园林晚齐，池塘新涨，明月窥人缥缈。万木阴森穿影过，惊噪起、一群山鸟。纤云暗度，银河斜转，露湿桂花香悄。少年此夜不须眠，把铁笛、横吹到晓。

[南柯子二首]
颊印红多晕，钗横响易寻。美人一觉在花阴，怕是耳珠钩住鬢云侵。○有分投湘簟，无缘伴锦衾。眼多唧溜为知音，受尽两头牵系像人心。

玉骨香无汗，从教换两头。受人颠倒被人勾，只是更无肠肚便风流。○娇小通身滑，玲珑满眼愁。有些情性欠温柔，怕是一时抛掷在深秋。

[西江月四首]
昔日君王舞榭，而今般若经台。千年霸业总成灰，只有白云无凝。○看取庭前柏树，那些石上青苔。残山发塔讲堂开，明月松间长在。

乌鹊桥头夜话，樱桃花下春愁。帘纤细雨绿杨舟，画阁玉人垂手。○红袖盈盈粉泪，青山剪剪明眸。今宵好梦倩谁收，一枕别时残酒。

透出光明眼耳，忍来冰雪心肠。坐时两手且收藏，捏弄儿童无状。○著体生成冷絮，开门自在斋粮。大千世界尽银装，到得来朝一样。

娇眼斜迴帐底，酥胸紧贴灯前。匆匆归去五更天，小胆怯谁瞧见？○臂枕馀香犹腻，口脂微印方鲜。云踪雨迹故依然，掉下一床花片。

[柳梢青]
红粉墙高，风吹嫩柳，露湿夭桃。扇薄身轻，香多梦弱，肠断吹箫。○谁能一见相抛？动人处、诗成彩毫。帐底星眸，窗前皓腕，又是明朝。

[浪淘沙三首]
枉自苦凝眸，肠断归舟。依然明月旧南楼。报道孙郎消息好，杨柳风流。○花意落银钩，一寸轻柔。生绡不剪少年愁。看取幽兰啼露眼，心上眉头。

缠臂彩丝绳，妙手心灵。真珠嵌就一星星。五色叠成方胜小，巧样丹青。○刻玉与裁冰，眼见何曾。葫芦如豆虎如蝇。旁系累丝银扇子，半黍金铃。

上苑落金丸，黄鸟绵蛮。晓窗清露湿雕盘。恰似戒珠三百颗，琥珀沉檀。○纤手摘来看，香色堪餐。罗衣将褪玉浆寒。怕共脆圆同荐酒，学得些酸。

[清平乐]
江山一派，换出琼瑶界。冻合滩舟因访戴，沽酒南村谁卖？○草堂风雪双扉，画图此景依稀。再补吾庐佳处，露桥一笠僧归。

[丑奴儿令三首]
落红已拂雕栏近，入手枝低，莫肯高飞，费尽东风著力吹。○分明燕子衔来到，因甚差池，坠在污泥，惹动游丝不自知。

溪桥雨过看新涨，高柳鸣蝉，荷叶田田，指点儿童放鸭船。○前村浊酒沽来醉，今夜凉天，明月初圆，一枕西窗自在眠。

低头一霎风光变，多大心肠，没处参详，做个生疏故试郎。○何须抵死推侬去，后约何妨，却费商量，难得今宵是乍凉。

[减字木兰花二首]
藤溪竹路，鸟道无人云独过。鹿栅猿栖，布袜青鞋客杖藜。○江头尺鲤，展罢生绡天欲雨。记得曾游，古木包山五月秋。

香趺印浅，不涴春泥红一寸。罗袜钩钩，点拍轻匀小凤头。○归来露滑，醉把双缠微笑脱。拨醒檀郎，眼底端相白拟霜。

[点绛唇]
细骨珊珊，指尖拂处娇弦语。著水撩人，点点飞来雨。○扑罢流萤，帐底轻风举。眠无主，误粘玉体，印得红丝缕。

[如梦令五首]
镇日莺愁燕懒，遍地落红谁管。睡起爇沉香，小饮碧螺春盌。帘卷，帘卷，一任柳丝风软。

误信鹊声枝上，几度楼头西望。薄幸不归来，愁杀石城风浪。无恙，无恙，牢记别时模样。

小阁焚香闲坐，槭槭纸窗风破。女伴有谁来，管领春愁一个。无那，无那，斜壓翠衾还卧。

烟锁画桥人病，燕子玉關归信。报道负情侬，屈指还家春尽。休听，休听，又是海棠开近。

昨夜酒阑人醒，移过玉人鸳枕。同到琐窗前，照见一帘花影。谁肯？谁肯？不怕月明风冷。

[忆江南]
江南好，翠翰木兰舟。窄袖衩衣持檝女，短箫急鼓采菱讴，逆桨打潮头。
江南好，兰蕙伏盆芽。茉莉缕藏新茗椀，木瓜香透小窗纱，换水胆瓶花。
江南好，樱笋荐春羞。梅豆渐黄探鹤顶，芡盘初软剥鸡头，橘柚洞庭秋。
江南好，闹扫门新妆。鸦色三盘安细翠，云鬟一尺压蛾黄，花让牡丹王。
江南好，旧曲话湘兰。薛素弹丸豪士戏，王微书卷道人看，一树柳摧残。